夜读 | 靳军：易州怀想（一）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故乡。

我的故乡易县，古称易州，是个千年古县。

千年之誉，断非虚妄之谈。

遥想当初，杨坚受北周静帝禅让为帝，建立隋朝。隋开皇元年（公元581年）即置易州，隋开皇16年（公元597年）改置易县，屈指算来，至今已历1400余年。

千年的积淀，让她沉静、内敛、不事张扬，低调到外地游客大多只知道清西陵、狼牙山，却不知道它们其实——都在易县。

易州因易水而得名。

易水得天地之精华，以专气致柔的姿态，不悲不喜、不愠不怒，伏行于这块古老的大地，低吟浅唱，静静流淌，润泽万物，相伴流年。

“易”字颇为讲究，早在《祕书》中就有“日月为易，象阴阳也”的记述，由此看来，其创字之初，便有了刚柔相当的神韵和气象。

比这千年清誉更令人惊叹的是她古老的文明。

如果用一天24小时来对应，那她的置州建县史相较于她的文明史，仅仅相当于4个多小时的光景。

据载：“易县在昔为黄帝城建都近畿之地，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因建都焉。”畿，《周礼·职方式》中注：方千里曰王畿。意在古代帝王都门方圆千里范围之内皆曰畿。据此，完全有理由推测——既然易县原是“黄帝城建都近畿之地”，那就说明黄帝大战蚩尤时已经在易州境内建都黄帝城。

易水淙淙，不舍昼夜。

在流经高村镇境内时，有一处河水平缓，河面宽展的河段，在河的北岸坐落着一个小山村，宁静祥和，名字也起得温润好听，唤作“北福地”。

1985年的一天，北福地村，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与吉林大学考古专业联合组成的拒马河考古队。他们的到来，打破了小村原有的宁静。

在村南台地上劳作了大半辈子的人们，绝然想不到，他们脚下的这块不起眼的庄稼地，竟是后来震惊了整个考古界的北福地遗址。而对于考古队来说，这处遗址，就像他们一见钟情的恋人。美中不足的是，这场爱情遭遇战打成了持久战，直到1997年，考古队才回到北福地迎娶他们的新娘。一路奔波的疲累，掩饰不住他们满心的喜悦，这一天，成了队员们盛大的节日……

试掘工作总是充满了渴望，不知道在心里憧憬过多少回这次亘古通今的相约，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依然免不了有些惶恐。在表层土被小心翼翼地铲起来的那一瞬间，队员们几乎喜极而泣——750平米的发掘面积内，地下遗迹、遗物的丰富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12座方形半地穴式房址中，堆满了陶器残片和石器，室内地面中央，保存完好的红烧土灶面，还泛着火红的色泽……

考古队员清楚地知道，这次试掘，无疑将会载入中国文物学的发展史；他们更清楚，文物发掘工作，从来都是希冀和艰辛并存，急不得，恼不得，还得耐得住寂寞……

2003—2004年，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又在这儿进行了连续两个年度的正式发掘。随着考古发掘的不断深入，一座距今约7000—8000年的基本完整的史前村落遗址，像一座会移动的熠熠发光的城，穿越8000年的时空隧道，旖旎而来，仪态万方，几近完美。

出土的文物中，最令人惊叹的当属那些精致的玉石器和栩栩如生的陶制面具。甫一相见，一种无形的力量会让你瞬间就安静下来。她们目光沉静，神态平和，安祥之中充盈着与生俱来的圣洁之光。她们一定早就知道，冥冥之中，注定会有这场相会。为此，她们安之若素，般若莲花，默然相待，寂静欢喜……

从某种意义上说，文物有它与生俱来的宿命。我们至今无法完全破译我们的祖先在易州这块古老而广袤的大地下究竟设置了多少文明的密码。人生短暂，时间如风过耳，我们只能虔心地祈祷它们尽早赶来执手相依，共聚欢颜。庆幸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批批遗址相继被发掘出来。

根据古迹年代看，北邓家林遗址、曲城遗址、北福地遗址与黄帝战蚩尤的时间——公元前2700年左右较为融洽，但从考古面积看，北邓家林遗址只有50多平米，曲城遗址也只有200多平米，面积都很小，唯有北福地遗址足足有10000多平米。据此，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推测，北福地遗址很可能就是黄帝城遗址，即古易氏部落遗址。果然如此的话，易氏部落的族群当和轩辕黄帝同为一个时代。甚至可以说，古老的易州大地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与灿烂的中原文明同气连枝，一脉相承。

也许会有方家质疑：黄帝城不是在涿鹿境内么？其实这并不矛盾，按照柏杨先生在《中国人史纲》中的划法，黄帝王朝时代，还属“传说时代”。既是传说，就有很多后人联想和演绎的成分。以现代史学的观点去看，“以物证史”最为可靠。所以，黄帝城遗址究竟是在易县境内还是在涿鹿境内，其实无需争论，依物证看，都有可能。

柏杨先生在该书中关于黄帝的描述很有意思：“纪元前二十六世纪的前二五九八年，黄帝姬轩辕一百五十二岁，但他仍仆仆风尘离开他的首都，四出巡查……”我们先不用也没必要考证黄帝到底活了多大岁数，那还是个没有文字，只靠口口相传，半明半昧的时代，但这种描述为我们的推测提供了一个有力的参考：既然黄帝他老人家这么爱巡查四方，以他的智慧和能力，全国应该还有多处黄帝城，就像全国有多处釜山一样。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易县境内有人类活动的历史，至少可以推到史前传说时代，静世芳华，暮然回首，倏忽已过8000年。

作者简介

靳军，男，1973年3月生于河北易县，中共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学院第十一、十二届合同制作家。2009年开始文学创作，有小说散文见于《人民日报》《长城》《当代人》《牡丹》《散文百家》等报刊杂志。长篇小说《最后的冬天》获“冀版精品图书奖”和第十三届河北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现为保定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保定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刊载自《莲池周刊·文学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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