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靳军：易州怀想（二）

说到易县的历史，燕国是个永恒的话题。

燕国最初定都于北京西南的蓟地（今北京市房山区），后迁都于燕山以南，以八百里太行为屏障，以易水为润泽之地，这就是雄踞北易水和中易水之间的燕下都。

燕下都又称武阳城，因在中易水(又称武水)之北而得名。根据现代发掘出的燕下都遗址看，城址呈长方形，东西长约8公里，南北宽达4公里，是战国都城中面积最大的一座，坐落在如今的高陌乡辖区。

我于2005年起有幸在该乡工作了四年。四年的时间里，我走过了全乡的村村落落，穿行在阡陌纵横的古燕都城故地，抚今追昔，想到叱咤风云、威震四海的战国七雄之一的燕国，曾经的繁华，一去不复返，不免为之叹惋不已。放眼望去，大大小小十三座“虚粮冢”，散布于东斗城村的东南角。在不远处的北东村，那个略微高点的“老姆台”，曾是燕国的国宾馆。离乡政府半里之遥的郎井村，原是为燕国铸造钱币的场所。三村之间，即是现在的武阳台村。当初，武阳台主体建筑区，处于宫殿区中心，建筑布局为圆环套圆环，由下往上由大到小共有三层的回廊式宫殿，也是全城制高点。燕国的王就在最高的圆心处处理政务、行使权力，是国家机器运转的中枢。现如今，只剩下村西北角的一处内宫殿台基，以它依然挺拔的身姿，迎风而立，日夜仰望着广袤的苍穹……

时间的长河，千年一瞬，远去的是鼓角争鸣，留下的是慷慨悲歌。

历史总是有许多的巧合。因缘际会，当年出生于卫国的荆轲，乃齐国大夫庆封的后代，自小喜好读书击剑,为人慷慨侠义。原本，他只是游历到燕国，由田光推荐给太子丹。荆轲大概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偶然的引见，会将他的命运和燕国的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从而成就其一世英名。

2019年3月，我调到易县裴山镇任职。每天上下班，途中必经中易水，当地人唤其为“罗村河”。罗村河畔，一溜四个行政村，均以“罗村”冠名：东罗村、中罗村、西罗村、小罗村。

公元前227年，荆轲别燕丹，“太子与知谋者,皆素衣冠,送之易水之上。”

荆轲高歌而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铮铮誓言，豪气冲天，霎时令人热血沸腾。

话音落处，“夏扶当车前刎颈以送。”

《燕丹子》中这句记述极为干净利落，利落到异常的冷峻和决绝，人们还未回过神儿来，夏扶已一剑绝世来为好友荆轲二人壮行。此前，田光为图大计，已“向轲吞舌而死”，樊於期“自刭，头坠背后，两目不瞑”。荆轲纵是个铜浇铁铸的汉子，想必也早已肝肠寸断！他当然清楚，此行定是千凶万险，所以下定决心，舍身取义、杀身成仁——此一去，永不复还！

——即便是隔了2200多年，透过重重历史大幕，我们依然能切身感受到当时荆轲那一腔无与伦比的悲壮，义无反顾，慨然赴死！唉——世人都说自古燕赵大地多慷慨悲歌之士，然而，有几人想过，这简单的几个字，乃是对无数仁人志士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的记忆……

相传，其时荆轲声振寰宇的唱和顿时令天地动容，一道白虹迅即拔地而起，经久不散。虹起的地方后来叫了北白虹，虹落的地方叫了南白虹，一直延用至今，成为了裴山镇两个行政村的村名。南、北白虹两村只隔一条街，紧邻中易水。由此，不妨斗胆直言，当年荆轲话别的准确地点，应该就在如今北白虹村边的罗村河畔。这次易水话别，寄托了燕太子丹满心的希冀和厚望，“自以得轲，永无秦忧。”然而事与愿违，历史无法改写，荆轲刺秦失败，燕国国势渐衰。我无意贬低燕太子丹的形象，但依历史的眼光稍加审视，燕太子丹试图以荆轲一已之力谋举国太平，说白了纯属个人一厢情愿式的幼稚。太子毕竟是太子，没有当过真正的王，缺乏必要的政治眼光，更别说在那个群雄争霸的动荡时期的审时度势、运筹帷幄的实操魄力。更加不幸的是，又碰上了一个窝窝囊囊老爹燕王喜，“虎毒不食子”，燕王喜说不上毒，但却让猪油蒙了心——在兵败之时，竟听信代王嘉的谗言杀了满怀报国之志的热血青年太子丹，主动献与大秦，妄图偏安。殊不知，人家秦王要的是整个天下，一颗燕太子丹的人头，在他眼里，怕是还不如一颗烤羊头来得实惠。

公元前222年，已历800余年的燕被秦所灭。

时值季夏，老天爷已经有模有样的下了两场透雨。易县防汛讲究“七上八下”，意为七月上旬到八月下旬为主汛期。有一次我实地踏查罗村河堤，站在河边，凝神远望，易水河，经过多年努力，水草丰茂，绿水微澜，不时有各种水鸟闲停于苇茎之上，欢歌笑语，好不自在。历史已经远去，雄霸天下的始皇帝，大约没有想到，士可死，国可灭，荆轲的英雄气概却横亘千古，光耀华夏。我的大英雄荆轲啊，倘若泉下有知，能否故地重游，驾临易水，让我亲手为你击筑而歌，如何？

易水无言，大音希声。

流淌千年的易水河，日夜奔流不息，你用你独有的方式见证了易州大地风起云涌、波澜壮阔的历史。易水河，你早已是易州大地上的河神，每当夜幕降临，遥对苍穹，你一定懂得——在寥廓的天幕中，当年那个豪气如虹的义士荆轲才是那颗最最耀眼的白榆。

作者简介

靳军，男，1973年3月生于河北易县，中共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学院第十一、十二届合同制作家。2009年开始文学创作，有小说散文见于《人民日报》《长城》《当代人》《牡丹》《散文百家》等报刊杂志。长篇小说《最后的冬天》获“冀版精品图书奖”和第十三届河北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现为保定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保定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刊载自《莲池周刊·文学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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